前篇：Chapter 0&1—

(资料图)

“当爱成为世界毁灭的罪孽，

她们终将直面宿命的责罚”

—

在第一次遇到向晚的时候，嘉然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感觉。

那股毫无缘由的恶意侵蚀着她的心，蚕食着她存在于内心的“自我”，让她心中的光芒渐渐暗淡，让她变得不再是她。

而仅剩的她所能做的，只不过是无能为力地注视着这一切，注视着那位高高在上的魔王，注视着她所余下的“唯一”，直到自己心中的一切都消失殆尽。

这就是魔王的力量，足以令一切都为之臣服的力量。

而在如今，嘉然又一次体会到了这种感觉，她对如今的一切感到陌生，无论是对那位黑色的魔王，还是对如今这个已然臣服的自己。

因为，之前那次完全不一样。

尽管那个时候的向晚对她使用了这样的力量，但这种恍惚的感觉也只有一瞬间而已，而如今，这一瞬间却长的漫无边际。

嘉然就这样在地上半跪着，就算身上被碎片划破的伤痕还在滴着血，她也无法将视线移动哪怕一丝一毫，唯一能够称得上能活动的，只有她逐渐微弱的思绪。

从刚刚开始过了多久呢？纠结这个问题如今也没有意义，因为向魔王宣誓永恒的忠诚，献上一切来取悦眼前的少女，就是现在的她，或者说这具被称作“嘉然”的躯体，如今唯一的职责。

然后，嘉然抬起了头……或者说“被”抬起了头。

下颚传来冰凉的触感，接着，嘉然低着的头被轻轻挑起，也许是因为得到了主人的“允许”，让她的双目得以直视眼前的存在。

顺着挑起她下颚的脚尖看去，嘉然看到了向晚如今的样子。

那无法靠近的冰冷，蔑视一切的高贵，以及浮现在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中的，无可救药的邪恶，让如今的向晚变得无比陌生，而她那份一如既往的美丽，如今也变得更加摄人心魄。

……不是这样的，向晚不可能是这样的。

在和向晚长久以来的相处之中，嘉然逐渐确定了一件事。

从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，或者从更早之前开始，向晚就从来没有想过要使用身为魔王的力量，这股力量对于她本身来说，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带来负罪感的诅咒。

所以，曾经的她才会因为嘉然的遭遇而感到自责，才会选择和嘉然一同前往人类的世界，才会那么地想要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活下去。

那么……为什么？

即使绝大部分的她已经被转化为了魔王的下仆，即使如今的她已经因为魔王的“恩赐”而感到了无可抑制的满足，但她的心中仍然还有个小小的疑问在支撑着她，不让她彻底坠入深渊。

片刻之后，魔王将身躯微微前倾，缓缓地伸出了手，用修长的手指拨弄着嘉然的脸颊，就像在欣赏着一个美丽的人偶一样。

“杀了我吧，拜托啦。”

魔王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，带着一点似曾相识的恳求语气。

“在我……还能被称为我的时候。”

紧接着，这句话就像咒语一般解开了嘉然的束缚，让她因为失去支撑而无力地瘫倒在地，随后，意识到了什么的她慢慢地站起了身，脸上带着惊讶无比的神情。

因为，在那短暂的一瞬间，嘉然似乎看到了她所熟悉的向晚。

魔王顿了顿，她似乎也对自己说出口的话很是诧异，而当她再一次目视前方的时候，她所看到的并不是俯首称臣的仆从，而是一把闪着光芒的剑尖。

这是嘉然身为天使的时候所用的一把剑，即使如今身为恶魔，但嘉然仍旧好好保存着，即使平时并没有理由继续拿出这把武器，但现状让她已经无暇顾及身份。

感受到了威胁的魔王从王座上缓缓站起，失去了力量支撑的骸骨们在这一刻化作尘埃四散，宣告着魔王无声的威严。

自己到底在干什么？嘉然在心里这么问着自己，她要对那个也许是向晚的人刀刃相向，想要杀死曾经形影不离的对方吗？

无论身为魔王，还是恋人，向晚都同样是她的“主人”，所以刚刚的那句话或许也同样是一种驱使着她行动的命令，但这如今的嘉然并没有像刚刚那样的不适感，或许是因为她的心中明白，这么做是“正确的选择”。

身为主人的向晚从来没有命令过她，只是一直以来，两个人的想法都刚好一致而已。

“来吧，魔王。”

嘉然更加坚定地握紧手中的剑柄，因魔王的力量而一度变得支离破碎的心，如今也在渐渐恢复原状，她轻轻地闭上双眼，在苏醒的回忆之中寻找着答案。

“主人真是一点魔王的样子都没有呢。”

那天的嘉然咬了一口作为报酬的蛋糕，在满足之余，突发奇想地问了向晚一句。

“魔王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呀？”

向晚转过头，眼中流露着真诚的疑问，她似乎对这位前天使的意见很是在意。

“嗯……不知道捏，毕竟魔王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到的嘛！”

这个世界里的魔王更多地是存在于“很久很久以前”的传说之中，所以即使嘉然曾经是很优秀的天使，但她其实也没有见过魔王“应该”是什么样的。

“不过呀，从一开始见到晚晚的时候开始……感觉你就一直都是这样呢。”

稍微思考了片刻之后，嘉然给出了一个她总结出的答案。

“这样啊——那就说明向晚其实一直都是向晚的样子啦！！！独一无二的捏！”

听到这个回复的向晚很是满意，她露出了往常那般爽朗的笑容，对着嘉然比了个耶。

直到现在，嘉然也时常想起向晚说起这件事的时候，所露出的那一抹微笑，她能够从中感受到向晚的心意，那真诚而又率直的心意。

就算被称作魔王，她也一直都想用自己的方式而活，不想伤害善良的人，想幸福地生活下去。她不是任何人，她只是她自己而已。

这一点，对于嘉然来说也是一样的啊。

所以她明白的，如今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个存在……绝对不能被称之为“真正的向晚”。

以圣洁的利刃斩裂黑暗的波动，嘉然一次又一次地对那漆黑的魔王发起进攻，她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几个可能性，突破现状的可能性。

如果她“是”向晚的话，那么下一击会从……右边来！

将身体交给了直觉之后，嘉然提前躲开了魔王的攻击，利用这刹那的空挡，嘉然回想起曾经作为天使的时候一次又一次练习的方式，在剑尖上凝聚全部的能量，然后……

她瞄准了魔王的心脏，毫不犹豫地向其刺去，光芒在刻满咒文的剑刃之上无声爆发，就此洞穿了她漆黑的身躯。

这是她曾经冒失地前去挑战向晚大魔王之前，所构想出来的取胜方式……虽然当时没来得及用出来。

但是战斗并没有就此结束，嘉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抵抗力从另一边传来，魔王的手紧握着剑刃的半截，不让它完全刺穿自己的身体，不断涌出的强大力量侵蚀着这把剑，让被握住的地方逐渐崩毁。

就这样迟疑了片刻之后，嘉然再一次闭上了眼睛。

她的身体微微前倾，伸出了手，将近在咫尺的魔王拥入怀中，就像她和向晚曾经一起做过无数次的拥抱一样。

即使被血腥的味道掩盖了不少，但向晚身上的那股花香仍旧一如既往，热的有些让人嫌弃的体温也一点没变，就连拥抱的感觉，嘉然也并没有感到任何的差别。

“该起床啦，主人。”

嘉然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，然后，以身躯的力量顺势推动紧握着的剑柄，将那位魔王彻底刺穿。

如果嘉然没猜错的话，眼前的这位魔王是向晚，但同时又不是向晚。

所以，她在剑上所施展着的，并不是“祓除”的咒文，而是“拯救”的心愿。

嘉然怀中的魔王开始不安地颤抖起来，但嘉然只是默不作声地拥抱着她，并不是为了安抚魔王，而是为“那个人”打气。

凝聚于剑上的力量达到了极限，随着光芒从魔王的身躯之中喷涌而出，顺着那道光芒的方向看去，嘉然在不远处看到了那个人，她虚弱地躺在地上，似乎还没有恢复意识。

……成功了呢，嘉然。

出于某种原因，被称作魔王的存在夺取了向晚的身体，并且利用她们之间的“契约”，试图借此来操控嘉然的心。

所以，眼前的这个人才会与向晚如此相似，但对于嘉然来说，她们之间的差别却大到令人生厌。

将那把刺穿魔王的剑毫不犹豫地拔出，借着反作用力向后退了几步，嘉然借此宣告着她对眼前这个存在的厌恶。

……接下来，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斩杀她了。

可就在嘉然这么想的时候，她感受到了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，紧接着是呼吸困难的窒息感，她本能地挣扎着，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提到了半空之中。

魔王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她，似乎带着一点困惑，掐住嘉然的那只手稍微松了一点，即使嘉然还是没法挣脱，但也多少好受了一些。

她并不是想要杀死嘉然，这种程度的力量对于一般的恶魔来说也不足为患，魔王所想要的，似乎是不太一样的东西。

嘉然并没有感受到力量的流失，魔王也没有想要吸收她的力量，但嘉然的心中却泛起了一种被“看见”的感觉。

魔王没有再接着说什么，她只是继续用带着不解的眼神望着嘉然，还有她的心中所随之浮现出的点点滴滴。

直到些许的片刻之后，嘉然听见了一阵低声的窃笑。

“呵呵呵……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“这样一来……就完整了呢。”

也许是因为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，魔王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，但即使如此，嘉然也能够从言语中感受到她所强忍着的窃喜。

魔王依旧是那副向晚的模样，但从这一刻开始又好像变得有点不同了。

宛如扔掉不要的娃娃一般，魔王将手中的嘉然随手抛开，尚有余力的嘉然及时调整了姿势，才没有因此重重地摔在地上。

“完整了……你在说什么？”

借着这个空挡治疗好自己的伤势，嘉然抬起头警惕地盯着魔王，她的话语中也许隐藏着什么线索。

“我说啊，你们之间的‘爱意’，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东西呀！”

与刚刚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完全不同，唯有“疯狂”二字能够形容现在的魔王，嘉然对这种样子其实并不陌生，因为和她一样，这就是恶魔解放了自己的一切之后的状态……是因为读取了嘉然的回忆吗。

“因为这份爱啊……将会毁灭一切喔！”

魔王用双手拂过自己两边的长发，将紧束着的发带解开，随着飘动的发带化作四散的尘埃，魔王的长发也随之散开，让现在的她又多了几分嘉然的影子。

“接下来请好好欣赏吧~”

“欣赏你们所犯下的‘罪’！”

魔王近乎克制不住一般地嘲笑着，向着前方伸出了右手，然后，一阵强烈的震动从她的脚下出现，并向着四周迅速扩散，大地正因魔王超越常理的力量而颤抖着，恐惧着，发出响彻的悲鸣。

嘉然试图站起来想做点什么，但现在的她经过刚刚的战斗已经虚弱无比，连维持撑在地上的姿势都需要竭尽全力，更别提是在这种情况。

紧接着，以魔王脚下的地方为中心，整片遗迹都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，巨大的石柱从地底接连拔地而起，不合常理地彼此缠绕着，扭曲着，为身居其上的魔王搭建出最为宏伟的观景台。

巨塔升起所带来的冲击将嘉然一点一点地向后退去，即使是她也无法忤逆如此强大的力量，但在一切或许变得无法挽回之前，她想再确认一件事情。

顺着石柱之间的缝隙，嘉然看向那个她一直很在意的方向，然后，她和向晚的视线交会了。

向晚犹豫了片刻，她的眼神之中满是愧疚，想说的东西仿佛很多很多，但她到最后，也只是略带歉意地移开了视线。

“……”

向晚的双唇微微颤动，她闭上了双眼，只是说出了几个嘉然没法听见的字。

随后，巨塔拔地而起所带来的下一轮冲击，让迟疑了瞬间的嘉然再也无法维持原来的位置，被冲击无情地震飞到了远处。

嘉然无暇思考向晚最后留下的讯息，因为她的视线已经被某样事物完全占据。

她看到了花朵，在本不可能出现生命的塔顶，美丽到令人为之疯狂的花朵华丽地盛开着，沾染着死亡与鲜血的艳色，与那位残酷的魔王尤为相称。

当诅咒的魔王彻底苏醒之际，带来灾厄的巨塔便随之显现，罪孽孕育的破灭之花由此盛开，将世界引向永眠的夜晚。

这是嘉然曾经作为天使的必修课，但对于很多天使来说，这只是个带着传说色彩的历史课知识点之一而已。

……这样啊，嘉然似乎突然明白了，“向晚”这个名字的含义。

“破灭之花，已然盛开。”

“终焉之歌，已然奏响。”

“吾等之魔王，已然降临于世。”

“此世将轮回重生，坠向永眠之夜晚。”

狂热信徒们的吟唱声从四面八方传来，在嘉然的耳边回荡着，魔王所创造的巨塔遮天蔽日，让定格于此的这一瞬间，成为了世间所余的一切。

嘉然向着巨塔伸出了手，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，因为这是她如今唯一能够做到的事。

而后，世界迈向了毁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