荒草丛生的河道旁,一辆因翻倒而燃烧的出租车,年迈的司机站在一旁,望着猎猎的火光发呆。
【资料图】
风从他花白的鬓边吹过,熊熊的火苗翻腾着、吞噬着一切,包括那件用来扑火的红毛衣。
毛衣是儿子发了第一份工资送的,进口羊毛,他嘴上嫌弃颜色太过鲜艳,但用报纸裹着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子里。
儿子死后,他穿着它,破悬案、追凶手、找证据,一穿就是18年。
真相有了,毛衣没了。浑身狼狈的他躺倒在日光照耀的大桥上,卸下了最后一丝气力。
这是范伟在接受潮新闻专访时,谈到印象最深的一场戏,如今回想,他依然五味杂陈:“那种真相大白的虚无感,悲欣交集的孤独感,再回首,怅然若失,泪眼朦胧。”
这也恰好地解释了剧名——《漫长的季节》,寓意王响儿子离开的那个秋天,从此他被困在这个季节里,不问春冬。
5月1日,网剧《漫长的季节》迎来了大结局,导演辛爽创造了继《隐秘的角落》之后的又一悬疑剧“神话”,微博上,“漫长的季节封神”、“漫长的季节王响死没死”等话题纷纷登上热搜。
过硬的质量、精巧的叙事、细腻的情感,成就了其不断飙升的口碑,豆瓣评分从9.0涨至9.5,成为近5年来评分最高的国产剧集。
乐评人三石接受采访时说:“大半夜看《漫长的季节》哭得我稀里哗啦,为故事,还为这剧品质和由此带来的时代内里。前阵子,我跟几个同行朋友聊到和韩国强大的影视歌产业相比,我会有的‘文化自卑感’——自卑的不是我们的产出内容,是当我们能有做好内容的眼力和能力,却得不到该有的扶持与重视。《漫长的季节》有着不输Netflix产出的韩剧、台剧之水准,浪漫、荒诞、悲凉、幽默、乐观、时代大义等等内容共冶一炉,都可以这般自然又自洽地发挥出吸引人的内容魔力,东北故事的背景和这片土地上人、事、物的天然张力,都被辛爽导演用粗粝又精巧的方法化成粘人的剧情给输出了,这剧太好了。”
在这之中,范伟饰演的王响是戏眼,网友评价:他还没开口,只一眼,就能感受到他的悲恸和悲愤,我甚至明白他想讲什么,就那一整个情绪扑面而来,他甚至还没说一句话。
“年纪越大越想演点复杂的人。”范伟说。
在遇到王响之前,他演过范德彪,演过王抗美……
但王响,比他过去演的东北人都复杂、坎坷、有变故。当然,最打动他的,还有导演辛爽的那句话:“这本来是一个苦难的故事,但我们要用温暖的方式讲。”
自打记事,范伟见过太多的“王响”。
沈吉铁路开外一百米,就是范伟的家,铁轨的震动伴随着他整个少年时期。火车头的构造,火车司机的操作,都让他记忆犹新。
“王响”再具象一点,就是老家胡同里那个吃媳妇小灶的男人。当孩子们跑到街上玩时,男人坐在门口吃早饭,一杯奶、一块月饼、一个煎鸡蛋:“火车司机,8级工匠,在家里是地位最高的,他吃的东西孩子都没份”。
范伟的父亲是典型的沈阳老工人,在王响身上经历过的事情,范伟的父亲和哥哥都感同身受。
最近他看到一些地方的出租车司机都在车上写“王响挺住”“王响加油”,他感慨:“感觉大家对王响特别有共情,尤其是那个年代过来的人。”
那个年代成长起来的年轻人,后来成了双雪涛、班宇、郑执,写出了《平原上的摩西》《逍遥游》《生吞》等,带火了东北悬疑,也让大众对东北这片土地产生了更多想了解的兴趣……
而范伟想把东北人的可贵之处传播出去——他们最不缺的是生活的智慧,那些苦难和困顿教会他们苦中作乐,去顺应时代的变化。
东北人的生活态度
潮新闻:悬疑题材对您来说其实并不新鲜(《长安道》《不速之客》《断桥》……)。今年您演的《漫长的季节》,也是东北悬疑题材。在您看来,东北悬疑和其他悬疑相比,有什么优势?
范伟:我觉得东北悬疑的优势在于,哪怕是一个悲情的故事,都离不开东北特有的幽默感。之前我演《耳朵大有福》,主角王抗美经历的事情也是很苦很难,但他一直会强调自己耳朵大,有福气,强调自己不服输。我觉得东北人的特质就是,苦也是一天,乐也是一天,干嘛自己憋屈。可能由这样东北人组成的、发生的故事,和别的地方发生的故事就不太一样。
我哥有个同学,特别有意思。收入没这么高的时候,大家会算这个月怎么不够花,哭穷。但轮到他,他会算这一个月怎么够花,经他这么一聊,真是绰绰有余。如果人是这样的一个状态,你说他怎么能不快乐?我听他一边说,一边侃大山,还有点那种少欲知足、苦中作乐的馋味,我觉得还蛮有意思的。
潮新闻:在导演采访中,他在筹备初期给您呈上了一个关于东北的新故事。很好奇,您是被《漫长的季节》这个故事的哪一个点所打动的?
范伟:导演首先给我讲了一个概念,这本来是一个苦难的故事,但我们用温暖的方式来讲。我觉得他说的特别对,其实这种讲述方法代表了东北人的生活态度。即使遇到再多再大的苦难,依然能够乐乐呵呵地去面对它。
王响折射了一代东北人的命运
潮新闻:在塑造“王响”的时候,您通常会做哪些准备,有什么心得能跟年轻人分享?
范伟:所谓的准备都是如何让角色从文本到完全立起来,由不太相信到完全建立起自己信念的一个过程。王响对我来说太熟悉了,看得见、摸得着,我对这个人物特别有信念,所以不用做太多的准备。在王响身上经历过的事情,我爸爸和我哥哥都感同身受。
潮新闻:看您之前的采访,您之前说过自己是在火车鸣笛的声音里成长的。王响这个角色也是火车司机,您在准备的时候会不会也有共鸣?
范伟:对,我也觉得挺有缘的。我从小在沈吉铁路旁长大,火车头的构造,包括火车司机干活的样子,我的印象特别深刻。对我而言,王响这个角色,看得见、摸得着,特别亲切,我也特别有底。这也是这么多年来,我演过层次最多最丰富的一个角色,也是一次挑战。
潮新闻:您在拍摄中有没有印象深刻的事情?
范伟:其实王响这个角色很复杂。1997年的王响,还没遭遇工作和家庭的变故,我就演得特别开心,特别轻松。比如在儿子房间里辅导他写诗“打个响指吧,吹起小喇叭,嗒嘀嗒嘀嗒”,和媳妇贫嘴“医院是你家开的啊,说拍就拍,你先给我拍个黄瓜”,这都是我现场和导演一起编的,我们一起商量,试着编了一个小顺口溜。
2016年的王响是一个背负过多,心思很重的人。事儿一多,你就不能演得太过外露,即兴的东西就少了。要尝试表现出非常平淡,但又不平静的人物内心。为了拍好戏,我和导演经常会在微信讨论剧本,这样拍行不行。导演会给我一些建议,适当地给我做一些调整,听他一说,我再一试,这个味就对了。
潮新闻:有观众认为王响是一个“典型被虚名和荣誉骗了半辈子的loser”,什么事都要往前插一脚,三天两头吹牛,结果在厂里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;也有观众认为王响是一个对工作有责任感,有正义感,有情有义的父亲。您如何看待这样两极的评价?
范伟:我觉得这两个评价综合一下,就是王响。他的命运和时代洪流以及个人悲剧紧紧捆绑,是我遇到过最复杂、最坎坷、最有变故的一个角色。王响有荣誉感,这种荣誉感再多迈半步就是虚荣心。比如,当他知道自己即将下岗时,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觉得自己没面。大家都在说:“谁下岗,王师傅你也下不了岗”,可偏偏是他真的下岗了。他的虚荣心让他到处找救命稻草,去保住自己的岗位。他笃信桦钢这么大的企业,肯定黄不了。包括他和儿子说:“你到工厂来上班,这才叫班。你到乱七八糟的地方上的,都不是正常的班。”他这种偏执的、固守的这种观念,其实害了他,也害了孩子,所以才导致后面的悲剧。
王响其实是那个时代典型的东北父亲,他爱儿子,也心疼媳妇,但他表现的形式不一样。他和他身边的东北大老爷们都这样,对老婆是大男子主义,对儿子则是输送“我说的是绝对正确”的价值观,只有这样才不会让人笑话。
观众说的都有道理,我觉得从王响的个人角度来说,他就是一个灰色人物。他有自己的不足,不是那种完全高大上的、无可挑剔的一个人。
潮新闻:您认为老年的王响和中年的王响相比,什么变了?什么没变?
范伟:我觉得性格肯定是没变的,人内心的底色没变,但可能表现的方式变了。以前的王响会比较外露、快人快语,干什么事情都一腔热血,对家人和同事,会比较简单粗暴。但后来他年纪大了,经历的事情多了,表现的方式就比较含蓄迂回,讲究策略性。
王响和范德彪的梦幻联动
潮新闻:在《漫长的季节》中有很多有意思的部分,比如王响和龚彪一起去桂英烧烤店吃饭,王响的铃声是《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》,娱乐场所还叫“维多利亚”,还和门童有互动。这算是王响和范德彪之间的梦幻联动吗?
范伟:对。其实我也特别奇怪,《马大帅》这部剧已经过去20年了,到现在范德彪依旧能够受到大家的喜爱。我看到短视频里经常会出现范德彪的片段,而且年轻人们都喜欢。为什么大家喜欢范德彪?我觉得是因为人人都能在范德彪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,只是程度不同而已。范德彪和王响,不一样的是,范德彪是从下往上,从农村到城市,带着自己不切实际的梦想来打拼、来奋斗、来挣扎。而王响是从上往下,他爸是奠基桦钢挖第一锹土的人,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自家是“名门望族”。他看着自己一步步下落,在其中他不断挣扎、打拼、奋斗。其实他们也有共同之处,我觉得导演也会下意识地对两个角色做一个勾连。因为导演是一个《马大帅》迷,在现场的时候,他经常会穿着彪哥的文化骷髅衫来现场给我们导戏,我觉得挺有意思的。
潮新闻:感觉您的一些角色讲的都是“时代落水者仍想葆有尊严”的故事。您觉得自己演的角色中,最能够代表这类小人物的是哪个?
范伟:我觉得范德彪、王抗美和王响,代表的都是不同层面不同程度上的小人物。他们都有共性,只是处理的方式不一样,命运也不一样。范德彪相对来说,是幽默版的“落水者”。王抗美,比王响相对好一点,没有那种大开大合、大起大落的状态,只是面对苦难的生活态度问题。王响则更让人唏嘘,好多人对王响都特别同情,我看一些地方的出租车司机都在车上写“王响挺住”“王响加油”,感觉大家对王响特别有共情,尤其是那个年代过来的人。
潮新闻:在当下,王响的故事对我们还有启示作用吗?
范伟:我觉得教会了我们顺应。在面对时代变化时,人显得特别渺小。我觉得得靠一些生活的智慧去适应它。比如说王响,他没有适应好,他太坚持了。他把事情想得太绝对了,没有发现事物的规律性。比如,他认为桦钢不会倒下,他就告诉自己绝对不能下岗。他太绝对了,人一绝对就会固执,一固执就会不懂得变通,这样就容易出现问题。我觉得我们还是得需要一些生活的智慧,去顺应时代的变化,或者自己尝试去改变。
(来源:潮新闻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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